另一邊，警署大樓已經聚集了一大波當地媒體記者，希望從負責方翠華案件的葉峰或者小何口中得知一些關於命案，以及楚菲跳河自殺的說明。

自從焱城晚報推送了那條消息後，整個城市都陷入了討論，有些人認為楚菲就是兇手，跳河就是畏罪自殺，而有些人卻認為或許這只是真正兇手掩人耳目的手段，楚菲只是替罪羊，真正的兇手依舊逍遙法外。

還有一些熱心人幹脆直接在網上人肉楚菲，調查到她親人的信息，以及她的工作單位，明著是跑去她公司討茶喝，實則更想從跟她朝夕相處的同事口中得出一些不為人知的信息，譬如楚菲是否在日常工作中存在過激行為，人格分裂等。

也是因為這件事，葉峰驟然發覺，原來網絡真的很可怕，可以在一夜間成就一個人，也可以在頃刻間摧毀一個人。

就譬如，楚菲喜歡女生這件事，被某個匿名的熱心網友扒了出來，從她一開始跟男生交往，後來被甩，接著po出楚菲和範冉冉的親密合照，力證兩人存在特別關系。

看著微博下面此起彼伏的評論，轉發率超乎尋常的高，陳貝貝站在一旁，光是看著葉峰越來越難看的臉色，已經讓她說不出話來。

上面已經給葉峰和小何下達了最後通牒，必須馬上了結此案，平息輿論。

同時，勒令他即刻趕回警署，給聚集在大堂的記者們，一個“合理”的交代，而葉峰離開醫院前看了眼陳貝貝，她站在病房門口朝他點點頭，轉身便走了進去。

楚菲仍處於昏迷，她還不知道自己這縱身一躍，沒有死成，反倒成為了眾人關註的焦點，當然，這個焦點基本圍繞在兩個部分，第一個則是議論她是否真的是畏罪自殺，第二個便是她的性取向。

手機上那一條條不堪入目的評論，讓從小深受平權主義思想熏染的陳貝貝倍感沈重。

她知道這個群體未來的路的確還任重道遠，只是沒想到，如今這個互聯網蓬勃發展的時代，竟然還會有這麽多偏激人士。

“哦喲原來是同性戀啊，真特麽惡心！看吧，只要是同性戀，都是變態，心裏有疾病，所以才會殺人！”

“先排除她是不是殺人兇手這個可能，畢竟警方還沒證實，但是，你們說她會不會有病啊？你懂得，那種病，所以她才選擇跳河…”

“666，居然都扒出照片了啊！這女的長得就是一副殺人狂魔的臉啊姐妹們！（可愛）”

“居然是les？媽的心理變態！”

陳貝貝關掉了微博，窗外的蟬鳴聲綿延不絕，她忽然有點心疼楚菲，原是為了愛，結果卻把自己置身於臟水中，任人踐踏采摘。

而將她推向這條路的人，範冉冉此時又在哪，她肯定已經知道這件事了，自己心愛的女人如今躺在病床上，而她呢？身在何處？

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，陳貝貝欲拉上窗簾，無意間，就看到樓下閃過一個匆匆的身影。

果然，她還是來了。

範冉冉焦急萬分地沖到病房門口，在看到陳貝貝時停下了腳步，而她的身後也聚集了好幾個年輕的護士，她們在角落指指點點議論些什麽，自然不用多想。

只是，讓陳貝貝感到些許驚訝的是，今天的範冉冉跟以往所見到的樣子，有著很大的區別。

她的眼中，除了哀傷和悲痛之外，還有一些別的情緒。

在護士做完例行檢查後，陳貝貝將病房門合上，有些在心裏憋了很久的話，是時候說出口了。

她端了根凳子坐到範冉冉身旁，她沒有擡頭，含情脈脈又心疼地註視著躺在床上的楚菲，一只手溫柔地撫摸著她額頭。

“範冉冉，事到如今，你…”

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，是葉峰讓你留在這裏等著我來的吧？”

“既然如此，你現在有什麽打算？”

範冉冉突然轉過頭，“打算？我覺得不需要我再打算了吧，”她輕輕地將楚菲的手放回被子裏，語氣平淡，“從你刻意接近菲，給她洗腦，讓她慫恿彭世海替我自首開始，這一切不都在你們掌控之中嗎？”

“你？…”沒想到，是真的沒想到，這件事她是怎麽知道的？

只見她淒然一笑，拿出手機，打開相冊，一張照片瞬間映入陳貝貝眼中，是她自己，是那晚跟楚菲在大排檔喝酒時，被她偷拍的。

“當時我看到這張照片時就覺得很奇怪，菲的手機裏怎麽會有你的照片？你明明是葉峰的朋友，怎麽會突然認識菲？”範冉冉的表情冰冷，繼續道，“在我多次追問下，菲終於告訴我，那天她去找彭世海，希望他能主動向警方承認曾經猥褻、性侵我的事實，這樣就能幫助我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，但彭世海知道她的來意後卻倉皇而逃，她很生氣，隨便找了家大排檔喝酒，之後就遇到了你！”

範冉冉眼中一道厲光閃過，“接著，彭世海竟然主動向警方自首，說他才是殺害我媽的兇手，我猜，你利用菲使用苦肉計讓彭世海成為我的替罪羊，其實也是在利用我的不甘，你認定了我心氣之高，絕不會接受他那所謂的贖罪，所以肯定會站出來，只要我站出來，那就一定會露出更多蛛絲馬跡，你們再來個甕中捉鱉對嗎？”

“你很聰明。”陳貝貝會心一笑，也沒再多說什麽。

“但是你們沒想到我根本不吃這一套，也高估了我的心氣，我居然選擇會茍且的活著，所以，我的菲，就是你們的第二步！”

“不！”陳貝貝斷然否認，“彭世海自首，的確如你所言，在我的計算中，雖然我知道兇手是你，但苦於無真正證據，所以只能以此辦法引你出洞，不過，這整件事，葉峰完全不知情，另外，楚菲跳河，也不在我的計劃中。”

“不在你的計劃中？”範冉冉突然情緒高漲，“難道不是你去跟菲說兇手是我，利用她對我的愛，親手將她推進地獄的嗎？！”

面對範冉冉憤怒的質問，陳貝貝語氣仍舊平和，她沈默了會，接著道。

“你錯了，推她入地獄的不是我，是你。”

“是我？”範冉冉茫然無措地自問，“是我？怎麽可能是我？我這麽愛她，怎麽可能會舍得讓她代我受罪？！”

“範冉冉，你這麽聰明難道沒想過，當初楚菲去找彭世海，就真的只是勸他向警方坦白曾經性侵你的事嗎？如果是這樣，那為什麽彭世海會去自首？承認他才是真正殺了你母親的兇手，這中間你沒想過？”

被陳貝貝的話突然點醒，是啊，範冉冉一直以來都在揣測對方是如何引自己入洞，但卻忘了，彭世海之所以自首，想必是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。

她悵然若失地微張著嘴，一時語塞。

“所以，楚菲對彭世海說，你雖失手弒母，但都是源於他曾經對你的傷害，而這個傷害日漸扭曲你的人格，加深你和你母親之前的隔閡，最終在那一晚爆發，但是，難道要讓你去自首嗎？如果這樣，一心想贖罪的彭世海這輩子都不會心安，況且，他深知自己最心愛的女人，一生中最重要的，就是她的女兒。思量之下，他自然只能選擇送上自己的屍體，讓你踩著過更好的人生。”

“那，那菲為什麽又要跳河？”

“我猜，楚菲大概是料到警方並沒有因為彭世海的自首而停止調查，她知道，一日不停止偵查，終究會查到你頭上，所以，她只好選擇拿自己的命來保你周全。”

兩行熱淚從範冉冉眼角滑落，這一席話猶如一記耳光，惡狠狠地甩在她臉上，沒想到自己算到了那麽多，卻沒算到，楚菲一直都知道真相，但只字不提，只選擇理解她寬容她，陪在她身邊，不離不棄。

而自己那醜陋的恨，竟在毫無察覺間傷害了這個無辜的女人。

她低著頭，撫摸著楚菲臉頰的手都在顫抖，自言自語起來。

“原來，這就是你守護我的辦法啊，你怎麽這麽傻，你以為你死了，我就能好過嗎？你啊…”

淚水掉落在楚菲白皙的臉上，範冉冉兀自點著頭，她握著楚菲的手。

“我不會再讓你為我受到任何傷害了，再也不會了。對不起。”

說完，範冉冉頓時起身，轉身就朝大門走去，動作之快，還沒等陳貝貝反應過來，她已經拉動了門把手。

“範冉冉，你要去哪？！”

她低頭，沒有轉身。

“菲，就拜托你替我照顧了。”

然後就跑出了病房，消失在醫院走廊盡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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